光影与文字的交错:当王家卫遇上刘以鬯

小說《對倒》短篇版的故事分成42 節，一節寫老人淳于白，一節寫少女亞杏，彼此梅花間竹地互相穿插，彼此卻互不相干。在互相隔膜、一正一負的節奏下，有一個主題式情節在故事中反覆出現。第一次出現於第21 節至第30節，這是兩個主角第一次，也算是唯一的一次碰面。二人走進了電影院，並排而坐。這是他們雙方最接近的一次，然後「亞杏朝南走去」，「淳于白朝北走去」，各自走了。這是一個離而合，合而離的主題。主題第二次出現的地方是夢，這是延續此前主題的一種變奏。淳于白和亞杏在不同空間同時睡覺，同時做夢，做的不是同一個夢；但是夢的結構卻很相似。淳于白夢見一個神秘的地方，有點像公園，自己跟亞杏並排而坐於長凳上，亞杏不知何時變成赤裸，長凳變成了床，淳于白變成年輕人。在淳于白這個夢中，兩個主角在夢中相會，在清醒時分離。這也可視為一種離而合、合而離的主題變奏。亞杏的夢內容不同，結構卻很接近。她夢到自己在一個沒有牆的粉紅色臥室，跟一個英俊的男人赤身露體相處，醒來只留下前所未有的刺激感。男女主角各自做的夢可說不脫主題的模式。只是在夢中，一切都變得不合邏輯，主題的呈現變得荒誕；不過觀乎其結構，我們可以視之為一個變奏。

(《花樣年華》)在結構上，也跟《對倒》十分相像。故事的拍攝，也是用一正一負的方式呈現。一節是男主角，另一節是女主角，梅花間竹雙線平行的拍攝。首先是陳太向房東孫太租房子；然後是周生經孫太介紹向其鄰房顧生租房。接着是搬家的穿插拍法，各自工作情況、跟另一半的關係等等。整體而言，整個電影的拍攝都以這種雙線並行的方式運作，成為電影的主調和節奏。

小說《對倒》和電影《花樣年華》不單主題接近，從結構上來看，也幾乎是相同的。小說《對倒》把故事分為42 節，一節寫男主角，一節寫女主角，中間只有第21 至第30 節是彼此共同並坐看電影，之後基本上沒有碰過面。電影《花樣年華》也用雙線平行方式作為節奏，一節拍攝男主角，另一節拍攝女主角。王家衛導演運用時間作為中介把故事分為四大段落：1962 年香港、1963年新加坡、1966 年香港和1966 年柬埔寨。後三個段落男女雙方是完全沒有見面的。1962 年香港這一段落，主要可分成上下兩段：上半段可以說仍是用雙線並行的方法；男女主角的碰面，嚴格而言就只有下半段發生。故事的開首先拍攝陳太找孫太租房的情況，再拍攝周生找孫太租房的情況。之後的搬家、工作、跟另一半的談話等情節，雖然間或有雙方碰面，拍攝仍然是以雙線並行的方法為基調。直至男女主角相約於餐廳，才進入下半段的部分，並發展為整齣電影中雙方有交流的情節。電影在這半段的鏡頭處理亦有別，不再刻意將男女主角在畫面孤立出現，而是讓他們二人可以平衡並排。通過電影鏡頭處理，表示二人相遇的情節，跟劉以鬯《對倒》將兩位主角放在同一小節之中的處理，形成文字與影像之間有趣的對照。由此，我們可以得出一條簡單的結構：

兩個互不相識的男女→ 相遇→ 同一空間同時並處

以主題與變調的分析，可以見到小說《對倒》與電影《花樣年華》同樣透過音樂結構的方法組織故事，兩者在結構上基本上相同，而反覆出現的主題也是相近的，前者着力離而合、合而離的意象，後者注重擦身而過的具象。當然，這些分別又跟彼此不同的媒體很有關係，前者用文字抽象表達，自然可以用氣氛、意象，甚至夢等具想像性的方法來描寫；後者要透過影像表達，自然要具體化、動作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