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汕话,究竟还能讲多久?

  最近一段时间，经常有乡亲向我提出疑问：现在的年轻人，能用潮汕话完整表述的人似乎越来越少了，许多青少年似乎习惯用“潮汕话＋普通话＋英语”的“杂交”方式来交流。这对潮汕方言来说，是没落的“先兆”吗？在不久的将来，潮汕话会不会成为“语言文物”？

 图片来源：网络资料。

潮汕话，究竟还能讲多久？

 要回答这样的问题，得先看看究竟讲潮汕话的还有多少人。因为，方言群体是方言存在的最主要条件，就如土壤之于植物：没有土壤，植物何以生长？

 我们都知道，潮汕方言是广东省三大汉语方言之一，属于汉语七大方言的闽方言的闽南次方言的一种土语，主要分布在粤东的汕头、潮州、揭阳三市和汕尾市的汕尾、海丰等部分地区，梅州市的大埔、丰顺、惠州市的惠东县也有小部分地区有人讲潮汕方言。粤东地区的潮汕方言人口约1500万左右。省内的广州和深圳、东莞等珠江三角洲城市粤语地区，全国各地，还有约1000万的潮汕方言人口。如果以通常所说的“海内一个潮汕、海外一个潮汕”来计算的话，全世界操潮汕方言的人口，大约有四、五千万。但国外的祖籍潮汕人口和能讲潮汕方言的人口实在无法准确统计，粤东本地的潮语人口与省内外的潮语人口也有重复计算的可能，所以四、五千万人只是一个概算的数字。保守一些说，粤东本地加上全国各地和世界各地的潮语人口在3000万以上应该没有问题。

马来西亚巴生市潮州会馆里的八邑标旗（1）

 根据方言的生存条件，有这么多人口使用的汉语方言继续存活下去应该是没有问题的。那么，乡亲们还为什么会产生焦虑、发出上面的疑问呢？我认为，乡亲们的担心，是一种文化焦虑。但在我看来，这种焦虑目前还是没有必要的，潮汕话是在发生着一些变化，甚至可以说是“退化”或者“弱化”，但暂时还不应该看作“没落”、甚至行将“消亡”的先兆。

马来西亚巴生市潮州会馆里的八邑标旗（2）

 我到马来西亚滨海巴生市的吉胆岛（螃蟹岛）和印尼的坤甸市调查过，吉胆岛现在有四五千人口，都讲原澄海的外砂、新溪话，坤甸有3万人，都讲揭阳话，外地人都认为是坤甸土话了。这么少的人口，还被马来语和印尼语团团包围着，都能坚持下去，何况我们这个大本营还有1500多万人口呢！

吉胆岛村委会（浮罗，岛）

我们知道，语言是人们的交际工具，而人的生活特征之一就是群体性和社会性，因而语言也具有社会性的特点，语言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展的。所以，潮汕方言发生变化并不值得我们大惊小怪。我们不能因为过去的一些词语今天不说了，现在的潮汕话里又增加了普通话词语或者英语单词就认为它要“没落”了。

 马来潮籍华人餐馆里的菜单

让我们来看看潮汕话变化发展的历史。

例如上个世纪30年代以来，汕头话里面就有了不少英语单词和马来语词，例如“啰哩”（lorry，汽车，原指卡车）、“羽”（wool，毛料布料，俗语说“真羽不缀塗”）、“士巴拿”（spanner，扳手）、“术球”（shoot，投篮）、“肉”（net，触网，打球的土规则：“二肉当一”）等都是英语。而“五脚砌”（骑楼下）、“躲隆”（饶恕、保佑）、“动角”（拐杖）、“咕啤”（咖啡）、“沙茶”（一种作料）、“峇囝”（鳄鱼）等等都来自马来语。大约流行到上个世纪70年代以后这些词语才慢慢“淡出”潮汕话的江湖。今天的潮汕话里借进一些英语单词或者粤语单词，只不过是新一波的外来语的借入而已，不值得我们大惊小怪。而另外一些词语的“死亡”，代之以新的词语，也是正常的语言词汇系统的新陈代谢。例如不叫“学堂”“书斋”叫“学校”，不叫“书册”叫“课本”，不叫“上堂”“落堂”叫“上课”“落课”，不叫“先生”，叫“老师”，不说“偷走书”叫“逃课”甚至“翘课”等等。

吉胆岛店铺的菜单

 值得注意的是另外一种变化：方言的书面语交际和文学功能的退化。笔者这代人，可以用方言来朗读课文、报纸、古典诗词，语文老师教读古诗文的时候，多数是用方言作为教学语言的。所以民歌民谣、潮州歌册曾经大行其道。但今天不行了，潮州歌册能看懂的人很少，能唱的就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了。今天的青少年，也很少有能用方言诵读古典诗词的了，甚至连潮汕话也说不流畅了。孩子们跟家长用潮汕话交流，说着说着，书面化一点的单词潮汕话说不上来，就改用普通话了，或者用普通话语音折合成潮汕话来说。这说明，潮汕话的书面语功能、文学功能确实是退化了，值得我们重视，我们得想办法及时采取有效的措施来减缓这种方言书面语功能和文学功能的弱化，但还没有到要担心潮汕方言作为潮汕地区老百姓的生活语言能否继续下去的严重地步。

 方言是地方文化的载体，诸如潮剧、话剧、歌谣（童谣）、方言曲艺（相声、小品）等等，没有了方言，也就会消亡。此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个人的建议是：在积极推广普通话的同时，幼儿园可以教读一些方言童谣，生活语言也不必强求只能讲普通话。小学生可以教读方言歌谣，阅读并学会用方言讲述一些民间故事。中学里要鼓励普及潮汕方言及潮汕文化常识，鼓励教师运用方言教读古诗文、用方言知识来讲平仄和押韵的知识。家庭中，如果学校里的普通话环境已经很强势，应鼓励家长跟孩子讲方言，以保持普通话和方言的平衡发展，造成有利于社会和谐发展和个人身心发展的双语、甚至三语（加上英语或者日语）环境。

2017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发布了《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在指出继续“大力推广和规范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同时，强调要“保护和传承方言文化”。中央文件的精神，既是我们做好方言及其文化的保护和传承工作的指路明灯，同时也为我们制订具体措施并加以落实提供了政策依据和法律保障。通俗点说，就是让我们干起来胆子更大、腰板更硬。

       生逢其时，此时不干，更待何时？！

【延伸阅读】

1、潮汕方言：潮人的精神家园

2、“十五音”字典的起源和发展

3、陈凌千及其《潮汕字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