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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乡我们一家的芳华

2021-10-29 03:1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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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家的芳华

秋乡


老公18岁去当兵,他是时代的幸运儿,有理由有条件留下照片。儿子18去留学,他是时代的宠儿,照相已经不是什么时髦新鲜事,只是成人的纪念。我18岁去插队,穷乡僻壤,没有照片。晒出的应景照片是22岁在大学舞蹈团里的留影。


18岁没有照片,记忆却比照片清晰。当年高中毕业,胸佩红花,被敲锣打鼓送到了广阔天地——富平县华朱公社插队锻炼。三四天后,县里召开三干会,我的普通话说得好,就被抽调去当广播员,结识了知青办的领导。她很赏识我,认为我“有艺术特长,思想觉悟高”,决定调我到流曲公社由典大队。领导告诉我调动的理由是,“由典的知青都是西安娃,太开放,男女同学打情骂俏,还……”领导想了想,最后下决心说出真相:“还有人谈恋爱!思想意识不健康!”我被领导的这个结论吓得目瞪口呆。觉得自己被组织重新安排的插队就像卧底似的,紧张不安中,又有几分神秘和渴望。因为我18岁长发及腰,因为那里有人谈情说爱!虽然当时的谈恋爱轻则属于意识不健康,重则就是耍流氓,但是青春芳华时,男女津津乐道的,总是这个讳莫如深,却又无限向往的“流氓”话题……


我是在麦收前到由典大队的。为了显示觉悟高于常人,自己背着铺盖卷儿,穿了一件和贫下中农审美很一致的黑粗布对襟褂子,步行来到我新的插队落户地方。


我以为我会大有作为,但是一个月后我就辜负了组织的信任,向现实投降了!


我们插队的由典是旱塬,水比油贵。知青过集体生活,轮流做饭。谁当值谁就拉着用汽油桶改装的水桶,到有深水井的地方拉水,每天早上给大家发一瓢洗脸水,晚上发一瓢洗脚水,其他的生活用水便是在大灶上借。洗两次头还一桶,洗一次衣裳还一担。还水得靠自己去村头的井里挑。旱塬上的井深到了看不见底,小拇指粗的井绳绕着辘辘缠两圈,才能搅上来一桶水,往往辘辘摇到一半,人就精疲力竭,两臂酸疼。然后一路磕磕绊绊,摇摇晃晃,将水挑回知青大院。井水、汗水、泪水混合在一起,浑身湿淋淋的……



紧接着开始搭镰收麦了,龙口夺食。我们一字排开在地头上,手握镰刀,看起来很是整齐威风。每人一溜12陇,割到头为止。开始我还很兴奋,以为很好玩,可以像贫下中农说的,割出鸟蛋、野兔子、田鼠窝什么的。然而,随着腰酸背痛,我的手上鼓起了雨点一样的水泡,大大小小十几个,痛得既不能张开,也不敢攥紧。我汗流浃背,蹲着割、跪着割、爬着割,觉得差不多了,气息奄奄地抬头看看,金色的麦浪还是一望无际。我突然觉得麦子极其恐怖,它们近看纤细高挑、身姿优美,但是密密麻麻连成一片,就如同沼泽,一点一点吮吸人的精血,直到将你拖入没顶之灾……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之间,我的右手拇指上出现了一个大口子,肌肉翻开,血流如注,我轻松地举着被鲜血染红的手臂,跑到管理我们的再教育小组领导面前说,“看,我的手割伤了,不能割麦子了”!


领导面无表情地说,“轻伤不下火线,你去拾麦穗吧”。于是,18岁那年的夏收,我在欢快的拾麦穗中度过。


我越来越偏离领导对我的厚望,不想在这里大有作为,只想着怎样逃离!而且,“不健康的思想意识”在我的身上像病毒一样蔓延。我像大家一样把裤子压在枕头底下,压出一条裤线,穿上显得洋气时髦。晚上用发卡卷起刘海,让它白天弯弯的妩媚一天。我还跟着大家学绣花、钩窗帘、唱苏修的歌曲、讲“一双绣花鞋”、看手抄本的《少女之心》……我特别渴望下雨,最好下连阴雨,我们不下地,在家里排练舞蹈,或者学习化妆。虽然我一直没有跳过主角,但是我喜欢舞蹈胜过种地一万倍!

后来,有同学告诉我,再教育小组领导曾经给公社书记汇报我思想意识有问题,因为右手握镰刀,怎么会割了右手!这叫自残。天呐,幸书记是一个慈祥有文化的老人,他认为我的大批判文章写的有文采,可以以功抵过。


后来回想,很多时候,很多状态下,其实我们都活在一种自残的状态里。有形的、或者无形的,我们称它为——这一代人的青春和理想!

       

  秋乡随记于2017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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